一到秋末,家里就會買很多芥菜。芥菜的塊莖我們叫它“芥疙瘩”,用來腌咸菜;芥菜的葉子則用來腌酸菜。 腌咸菜相對簡單些。把“芥疙瘩”洗凈控水,放入干凈的咸菜壇子,再將濃鹽水燒開放涼后注入壇中,密封好。過一段時間,“芥疙瘩”便有了咸味,拿出來切絲涼拌,山西人一般會加醋,條件好些的家庭再滴上幾滴香油,便給寡淡的生活添了些不一樣的滋味。 腌酸菜就要費勁些。在我們家,通常要經過三個環節。先把芥菜葉初步清洗后切絲,再放入沸水中焯水,接著用清水一遍遍投洗干凈,控水后盛入大缸,壓上沉重的料石,最后注入滾沸后放涼的米湯或面湯,將菜葉與空氣徹底隔絕。這樣一來,整個冬天,酸菜便成了我們的“煙火人間”。 那時候,自來水管還沒入戶,而清洗芥菜需要大量的水。為了方便,只能把焯好的菜裝進柳條筐,到公用水管去洗。公用水管并非二十四小時供水,每天只在固定時段供水兩個小時,而村里鄉鄰大多有腌酸菜的習慣,時間也差不多湊在一起,所以得早早去排隊。洗菜要用到大洗盆和柳條筐,還不止一個,清洗、控水、再清洗,反復幾次后,就可以搬著大盆小盆、大筐小筐回家了。 要是趕上停水停電,就更麻煩了。已經焯過水的芥菜葉不能久放,只能跑到更遠的老井去取水。搖動轆轤把水一桶桶拉上來,再一遍遍反復清洗菜葉。一邊辛苦地干著,一邊心里別扭,總覺得沒有流動的自來水洗得干凈。 這些都是小時候的事了,一晃已是幾十年。當然,也有人家腌咸菜用蘿卜、苤藍,腌酸菜會用卷心菜的外層葉子、黑豆葉等,不一而足,都是些不值錢的尋常食材。但就是這些不值錢的東西,豐富了我們的味蕾,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,為生存提供了必要的補給。 后來生活條件好了,冬天也能買到新鮮蔬菜,但母親仍然堅持著多年養成的習慣,一到秋末就張羅著買芥菜。我們拗不過她,只能到集市上挑著買一些。母親總嫌買得少,我們卻覺得已經夠多了,在“多”與“少”之間,總是難以達成一致。 等咸菜入味了、酸菜浸出酸味,母親就會打電話吆喝我們回家拿一些。要是我們爽快答應,母親就會格外高興,找個袋子使勁往里塞,我們趕忙掐住袋口說夠了,她還會再往里面多夾一筷子。可要是我們說暫時不需要,上次拿的還沒吃完,母親就會一邊嘆息一邊念叨:“好東西都沒人吃了。” 有時候我們也會反駁母親:“這算什么好東西?腌制食品含有大量亞硝酸鹽,長期吃可是會致癌的。”母親才不信那些所謂“專家的話”。她說:“村里人祖祖輩輩都吃酸菜,也沒見幾個人得癌;不吃酸菜的,倒沒見少得癌。”一句話噎得我們啞口無言。 再后來,見家里的酸菜和咸菜實在沒人吃,加之母親的身體也出了些狀況,秋天的時候,她便不再張羅著買芥菜了。家里的酸菜缸、咸菜壇子,也像上了歲數的老人一樣閑了下來,默默躲在墻角,慢慢落了灰。 偶爾,母親還是會惦記那一口熟悉的味道,便到集市上買一碗酸菜,或是到超市買二兩咸菜,調劑一下胃口。她細細咀嚼著,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的歲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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